数九寒天，很多老人没能熬过这个冬天，村里有位名字里有“长生”二字的老人悄然走了，大家伙聚在一起，商量着操办后事，每当村里有人去世，办丧事的时候上了年纪的人总能说起念起去世这个人生前的一些事，好与不好，人也走了，大家怎么评价，走的这个人本人是听不到了。

晚上闲聊，母亲说起刘长生这个人，他的传奇经历让我听得五味杂陈，母亲有一搭没一搭的说，我大概串联着能讲出这个人一生几个所谓的传奇点。刘长生的父亲叫刘如何，听这名字，是不是有点“天王大，我王二”的味道，我奶奶说起这个刘如何时称呼“满家红”。为啥叫满家红？这个也有考究，说陕北人冬季农闲的时候男人们都喜欢聚集到向阳背风的地方玩一种叫“扣宝”的赌博游戏，我小时候见过几回，一个方方正正枣木壳子里扣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红蓝参半的牌子，庄家高高的把方正牌子旋转在空中，用枣木壳子一下子扣到地上，参与赌博的人猜押红的一面，赌的就是赌博人的眼力劲，有些人脸都贴到地上了，就为在最后落地的时候能看到一眼那个红色的方向。满家红应该是扣宝猜红的高手，所以赢得了个“满家红”的名声。

赌博这个手艺有传承，到了刘长生这一代，刘长生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发扬光大，赌博成瘾。黄土高原的男人，一年到头来在土疙瘩里刨食吃，日子过好过坏除了看天气，也看侍弄庄稼的手艺和勤俭持家的本领，刘长生侍弄庄稼是个好把式，但赌起博来也不含糊，父亲在世的时候好歹给他娶了一房媳妇。婚后刘长生死性不改，更加变本加厉，好在媳妇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婆姨，日子也还勉强能过得下去，先后生了五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生产队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日子过得有了富余，忙活一年，到了秋天收获的粮食变卖成钱，赌资有了，整个冬天里刘长生几乎就泡在村里固定的那几个赌博点，十赌九输，输光了就回家找婆姨的麻烦，日子过得鸡飞狗跳。我出生的那一年，刘长生家也生了一个儿子，我的母亲给我说那一年村里一共出生了24个娃，只有刘长生家的那个孩子被卖掉了，卖娃的时候刘长生背着孩子走了80里山路，送到高家堡镇古金滩村，买家就把孩子抱走了，不让他再跟着了，就是怕刘长生跟着找到买家的家里，以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卖孩子得到了600块钱，一个晚上就被刘长生给输掉了，婆姨整日以泪洗面，心疼那个还没断奶的孩子，为人母亲，那时那刻的艰难谁听了也感同身受，后来，村里人都说偶尔能听到刘长生的婆姨一个人在窑洞里的哭声，这也算是丧子之痛吧。刘长生把赌博当成了自己营生，又过了三年，那年快过冬至的时候，刘长生赌博输的欠了钱，赌博点的人不让他起身走，没有办法，他打发凑热闹看红火的去他家里拉了5只绵羊抵账，绵羊被当场卖给了村里的另一家人，刘长生的婆姨跟着去赌场送羊，赌场看热闹的人嘲讽这个婆姨管不住自家的汉子，期间也有人说了些荤话，让这个婆姨羞愧难当。

当天晚上，婆姨回家后嚎啕大哭，可看着炕头上五个孩子，她的哭声也就慢慢停了，等着五个孩子熟睡后，婆姨拿起一根绳子，走到院墙外的杏树上，上吊了。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隔壁邻居家的婆姨出来倒尿盆，看到树上吊着一个人，走近一看是刘长生家的婆姨，赶忙回家叫起了熟睡的汉子，等大家把人放下来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是冰凉的，人走了。村里人跑到赌博点找到了玩了一整晚的刘长生，刘长生听说婆姨上吊走了，也没有表现出多么大的痛苦，张罗着给办后事。办后事的那两天特别冷，我的母亲给帮忙去制作油糕，碾子都碾不下油糕米，碾一会儿就要到热锅里去反复煸炒，接着再碾，我的父亲给帮忙掏堂打墓，总算是把人下葬了。

刘长生没了老婆，身后又有五个孩子要养活，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了，可赌博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掉。再后来，大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没有彩礼钱，刘长生就张罗着给换亲，把家中排行第四的女儿换给了另一家境遇差不多的人家，总算给大儿子换回了一个婆姨。再后来，家中男丁多，日子也逐渐好了起来，刘长生也随儿子搬到了城里居住，最近几年，还听村里人说在广场上能见到他围坐着和别人打牌。人的一生是短暂的，他没能辱没了长生这个名字，活了近八十岁。办后事的时候，他的儿子们坚持要把已经下葬了三十多年的母亲遗骸挖出来带回城里边和刘长生放在一起，说是他们的母亲一辈子没有进过神木城，要带着母亲最后看一眼繁华的城市，这个婆姨要是泉下有知，一定是不想和刘长生葬在一起。黄土高原的事，其实和中国很多地方的事是一个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认定了一个人，就是死也是这个人，上辈人的事讲给这辈人听，理还是那么个理。

说完了刘长生终身以赌为生逼死婆姨的事，再说一个戒赌事。我的外公出生在一个贫寒的家庭，刚生下来没多久，曾外公就参加红军走了，一走就是近二十年杳无音信。曾外祖母面对着人言碎语，把一个家扛到了肩上，一个人把外公拉扯大，还给外公娶了媳妇，直到生下了我的大舅，曾外祖父才从成都军区捎信给家里报平安。曾外祖母家教特别严，有一年大年初一，外公早上起床后就去和临近几个村子的汉子们耍赌去了，身上带的十几块铜元输了个精光，本来初一晚上吃扁食（饺子），曾外祖母听说外公去耍去了，就让外婆中午就开始包饺子，赶日头偏西的时候就吃完收拾了。外公耍赌输了钱，回到家里发现冷锅冷灶，初一的扁食没吃成，知道是曾外祖母生气了，跪在曾外祖母面前，头磕的痛响，发誓自己再也不耍赌了。从那以后，外公再也没有碰过一次赌具，哪怕是闲耍也不参与，这种自律和决心让人敬佩。

男人骨子里是有好赌的基因，很多民族也有好赌的基因，有些英雄伟人在关键时候也是赌气运、国运的佼佼者，赌有时候决定了一场牌局的胜利，决定了一场战争的胜利，决定了一个民族和国家的命运。凡此种种，但普通人的赌真的会害死人的，家破人亡的事不在少数，以此为戒吧。